到夜間十一點多。

天空黑到像是一塊密不透風的布料, 將下方都嚴嚴實實的包裹。

不見一絲星光，讓人的心情都跟著沈重幾分。

路昭他們早早地進了搭好的防風棚裏。

厚厚的簾子一放下，呼嘯的寒風就被擋在了外面。

隔開了風, 又有火堆在一旁烤著，周身的溫度上升了不少。

要不是擔心中毒, 必須要留出一些縫隙保持空氣暢通，大家都恨不得直接弄個密封罐把他們和火堆都綁定在一起了。

哪怕沒有風, 空氣也是冷的。

火堆邊的空間有限, 大一點兒的動作是不能做的，他們也只能盡可能地將手腳靠近火堆。

一般來說, 腳上暖和，身上就會舒服多了。

這道理遇上超出常理的低溫天氣，卻又不太適用了。

哪怕只是用來通氣的換氣孔那麽一點點涼意, 都能直接帶走他們身上的溫度。

要不是還有旁邊的人緊緊擠在一起，這會兒估計大家夥兒都要被冷成一個個冰坨坨了。

光是木柴肯定不夠用的。

現在的年代，大家用的幾乎都是天然氣或者電磁爐, 哪怕是鄉村, 也基本普及了，只有少部分還保存著柴火竈，需要撿幹柴生火。

路昭他們這邊的居民區不必市區繁華, 而且很多留守的老人家。

除了天然氣竈以外，他們還有不少罐裝氣和煤炭，一般用來燒水或者燒秋冬半暖的碳爐子, 烘被窩等等。

正好被人從廢墟裏翻檢出了一些, 用來做飯和取暖了。

像是幹柴一類的，自然找不到。

現在燒的木柴，卻是他們特意搬回來的那些家具和建築物裏的木質材料。

人多力量大。

斧頭什麽的東西也有, 一群男人輪流來揮斧子，把桌椅木門什麽的都砍成了木條。

斧頭不夠用的時候，也還有鋸子之類的工具，總之能把整塊的家裝變成適合燒火的木柴就行。

白天“砍柴”能暖身，夜裏砍好了的木柴也能用來取暖，可以說是兩全其美了。

只是適合的木材就那麽多，要保持很長時間的燃燒，還有留出做飯的部分，大家也知道浪費不起。

畢竟他們這兒又不是一兩個人，每一個大棚分上一些，也沒多少了。

於是，找到的那些書本冊子啊、報紙雜志等紙質物品，也同樣成為了取暖的燃料。

這些就沒有木柴那樣經用了，而且飛灰更多。

但只要能燒得起來，那就是有價值的。

也不是不心疼那些書本的，可在生死存亡之際，再談什麽保存書本就是玩笑話了。

人活著，還能再有。

不管是抄寫還是印刷，都有的選擇。

人要是沒了，光這些東西又有什麽用呢？

更好的精神追求，也是要建立在滿足物質基礎上的。

只留出了幾本兒童故事書，由看護的小姐姐輕聲讀給小朋友們聽，哄著他們快些入睡，其他的都被大家沈默著撕開，跟柴火放在了一起，變成了火堆裏灰色的蝴蝶光點。

十二點。

寒氣好像暴漲到了一個臨界點。

哪怕是待在防風的建築內，大家都是齊齊一個哆嗦。

中間的火堆都好像受到了這極度低溫的影響，連火苗的顏色都仿佛黯淡了幾分，跳躍的火苗似乎倏地一下變得矮小了許多。

大家趕緊聚攏一些，用身體圍在火苗附近，替它擋住通風口的冷風。

這火可不能滅。

烤著火，大家的背後都是冰涼冰涼的，要是火滅了，大概出口氣都會變成冰渣子。

那還能等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嗎？

這會兒也顧不得誰對著風口了，也顧不得離得近會不會被灼傷，反正不管怎麽樣，一定要保存好中間的火堆，他們才有撐下去的可能。

傷員那邊的情況更糟糕了些。

這樣的天氣，對於身強體壯的年輕人來說都很難熬。

別說是這些受傷後體質虛弱的傷員了。

傷口刺啦刺啦得疼，渾身上下，除了呼吸，好像沒有一點兒熱氣。

便是呼吸出來的熱乎勁兒，也並不是正常的溫度，而是寒氣入體感冒發燒後帶來的熱度。

偏偏如今缺少藥物，就連基本的處理傷口的那些材料，都是好不容易才幸運摸到的。

這會兒看著他們病情越來越糟，也無計可施。

少有的幾瓶完好的藥劑，也都已經給其中幾人掛上了。

找到的一些白酒，本來是打算大家喝了以後暖和身體的。

這在很多常年低溫的國家也是正常的取暖手段。

可因為顧及到發燒的病人，大家商議一番，還是讓出了一些給他們擦身體降溫。

更多的，還是只能咬牙硬撐著。

都用不著拿什麽冷毛巾降溫了，直接把手掌往人額頭上一放，都是冰冰涼的。

沒一會兒就能烘熱，再換另一個過來繼續降溫。

平常抵抗力稍微好一些的，或是運氣不錯正好扛住了的，就這樣簡陋的條件，居然也慢慢退了燒，逐漸恢覆成正常體溫。

可更多的，卻是越來越虛弱，甚至已經燒到人事不知。

這樣下去，哪怕最後存活下來，腦子也該燒壞了。

別說是這裏，便是物資更齊全的市中心，也有不少的傷員和患病者，在這樣的寒夜中悄悄沒了氣息，一點一點渾身涼透徹底消亡。

平常送去醫院打個針掛個水，甚至只需要吃上幾次藥就能痊愈的小感冒，在這種時候，卻成了奪命的惡魔。

每個人都在懷念正常生活的時候。

哪怕那時候去醫院掛個號還要排老長的隊伍，哪怕那時候看完病還要嫌棄藥費越來越貴，甚至回家以後，還覺得藥太難吃，吃過以後又覺得恢覆速度太慢，怎麽不能立刻就起效……

但現在，經歷過真正糟糕的時候，才知道以前嫌棄的究竟有多難得。

至少那時候，排隊的病人都還抱有希望，花出去的錢至少能換來健康的身體，難吃的藥去藥店就能配到，哪怕速度慢一些，但總會讓病情有所緩解，漸漸脫離了病弱的折磨。

不必像此刻，便是想要看病，也沒有花錢出去的機會。

火堆裏發出了簌簌的響聲，沒有人說話，連呼吸都是沈重的，像是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。

過了十二點，不斷下降的溫度總算是到了頭，沒有再繼續落下。

就像是第一天的極度高溫一樣，到了時間以後，終於有了回升的跡象。

一開始，是外面呼嘯的風聲。

沒有大雪，也沒有降雨，光是吹風就已經凍成了這個樣子，也不知道原理是什麽。

先前那風聲就像是野獸的狂吼，可怕又震撼。

讓一些小朋友聽了都能嚇哭的那種。

所以才需要大人的陪伴和睡前故事才能哄得他們安靜下來入睡。

風撞在搭起來的棚子上，更是“咚咚”作響。

要不是一開始就考慮到了這一點，特意加固了不少，可能半途中這防風的棚子就要被連跟拔起，直接吹飛了。

在這樣的風聲裏，小聲一點兒說話都聽不見。

越到深夜，風聲就越大。

此時，那種如野獸撞門一樣的聲音卻消失了。

雖然還能聽見風聲呼嘯的淩厲，卻好像一頭發怒的巨獸在沒吃到獵物後，不甘地慢慢退去。

“你們聽，外面的聲音，是不是小了些？”有人哆嗦了一下，挨著火堆搓了搓手問道。

其他人也側耳一聽。

還真是！

不僅是沒有了撞擊聲，連呼嘯聲也慢慢消失了！

要不是通氣孔那邊還有冷風吹進來，他們都要以為外面的風已經停了。

“我記得……前天晚上就是有第一縷風吹起，然後高溫就慢慢降下去了……”有人回憶道，“現在風消失的話，是不是就意味著低溫也要過去了？”

這個說法一出，棚子裏的人臉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。

就是路昭，哪怕知道明天還有下一波苦難降臨，此時面對退走的寒風，也不由得心生喜悅。

這是大家一起戰勝的又一波災難！

活著，就是希望！

活著，就是勝利！

她的位置離通風口不算遠，伸手感受著那邊的風力。

過了會兒，見有人忍不住要出去，才開口道：

“再等等吧，還有風。

而且，風停了不意味著能立刻回溫，別讓外面的寒氣進來，把我們這兒的一點點暖意都給卷走了。

不如再等等，如果氣溫回升，我們也能抓緊時間多休息休息，明天不知道還會有什麽狀況，保持充足的體力同樣重要。”

也是！

原本有些按捺不住的人群，又一次恢覆了平靜，繼續等待起來。

棚子裏因為這火堆才好不容易有那麽點兒溫度，萬一剛一掀開簾子，透點兒風進來把火吹滅了怎麽辦？

可不能守了這麽久，最後臨門一腳給糟蹋了！

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，他們居然覺得這火堆的溫度比剛才高了些，烤在身上都變得暖洋洋了起來。

連帶著一直被凍得遲遲不來的睡意，也終於能夠降臨了。

察覺到他們這邊的棚子沒動勁，附近其他幾個棚子裏的人也沒貿然出去，都待在屋子裏。

反正如今看到了希望，又需要時間等待，睡意也來了，便幹脆安排了一部分人看著火，另一部分人也算是有了時間去睡一睡了。

明天，又將是新的一天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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